白秋练不经意动了动面前的餐盘，连带着就撞倒了酒杯，然后抢话道：“你瞧我，真真是不小心，您不要同我小辈计较，烦劳十三姑再斟一杯。”说完，她将杯子往前送了送。
十三姑握住酒壶把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，白秋练道：“十三姑辛苦。”
一旁，皇帝酒过三巡，喝得足量，揽过萧沐的肩膀，“德安！北境得你护佑，少有十年能得享太平，朕心内甚是安慰，甚是安慰啊。朕得你便能安稳天下，甚是幸运呐。”
萧沐拱手，“陛下谬赞，臣不过是个耍刀弄枪的，若不是陛下真龙坐镇，定是不会如此顺利。”
皇帝听闻，乐得合不拢嘴，“旁人若是如此说朕定当觉得他是在拍马屁，但是你说，朕信！咱们君臣，就是要互相信任，方能让大通长治久安！”
“是。”
话毕，皇帝又要饮酒，一旁随行的内侍急了，忙俯身道：“陛下，您今日饮得太多，怕是伤了龙体，太医前几日方劝过您的。”
皇帝眉头微皱瞪了那内侍一眼，萧沐插嘴，“内侍说的是，陛下该保重龙体。”
皇帝铁青的脸这才缓和，停下手上动作，“确实有些醉意，不过朕可还是记得的，许你的诺言除了这诰命夫人还有一样。”
他顿了一会儿，正襟危坐，萧沐见状忙拉着白秋练起身下跪。
“封萧沐冠军候，居逍遥侯府，此后逍遥侯府一门两候。”
“请皇上收回成命！”白秋练从萧沐手上挣脱，冲着皇帝行大礼，跟着亦冲萧沐行礼，“夫君这候位不可要！”
“大胆！”内侍官指着白秋练，“你可知自己再同谁说话！”
白秋练直起上半身，“自然知道，乃我大通朝的当朝陛下，也真是如此，此事只有陛下能解，旁人都做不得主。”
“哦？”皇帝阻止还打算叫嚣的内侍官，微眯起眼睛，“那朕倒是要听听看了，你所言之事为何？”
“当年，太祖父疼惜臣女，想找个品性端正的夫君，可人心隔肚皮，终是不放心随意将我嫁出侯门，所以夫君入赘非自愿，而是被太祖父想逼。”白秋练偷偷掐自己一把，泪眼婆娑看向萧沐。
“夫君是疼惜我才答应了太祖父的要求，如今夫君有了自己的功业，对我的体贴相信太祖父于九泉之下自是能够看到。既然如此，我便不可让夫君继续背负背弃宗族的骂名，还请陛下收回一府两候的决定，准许夫君归宗。”
萧沐一愣，见这情形也只好一并磕头求恩。
这一恩若是成了，就等同逍遥侯府丢了块到嘴的肥肉，白秋练和萧沐心知肚明，皇帝自然也明。
他淡淡开口问萧沐，“德安如何想？”
萧沐沉默片刻后道：“陛下做主。”
皇帝闻言扫过二人，半晌后自齿缝中吐出，“准。”跟着在内侍官的搀扶下回了宫，宴席很快也散去，太夫人瞪着白秋练又碍于尚有宾客要送不好发作只留下一句“祠堂问话”便回了厢房。
侯府其他人则各自送相熟的宾客离开，其中有不少人都朝白秋练看了一眼，跟着摇头叹气。
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说什么，不外乎是认为她背叛了侯府，但谁又能知这当中曲折？
莫说她本就不是真的白秋练，即便是，侯府也从来不曾接受过她，何谈背叛。
“为何如此？”萧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，比之刚才多了几分疏远，“若是为了方才我为你说的那几句话，大可不必。”
“一部分或许是，但更多的我是为了自己。”白秋练反身看向他，“侯府对我如何你看得出来，离开这里只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罢了。”
萧沐的眼神深邃看不见底，比起记忆里那张脸，如今的多了沧桑和历练。
“我不喜欢欠人，归宗之后，若你不愿留在萧家，我会同陛下提出和离，你诰命夫人的封号不会受影响，你会有自己的一处院子，之后婚嫁各不相干。”
白秋练张张嘴，她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为了这个才如此做，可又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去反驳。
难道她不想同他和离吗？
说起来，他们并没有感情，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舒服？
白秋练敛敛心神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，只道：“想顺利归宗，怕是还有难关要过，萧将军还是想想如何顾好眼前。”
祠堂的长明灯自外院的长廊上就能透过竹林假山看到一些，瞧亮度，今次的阵仗可不小，白秋练小声提醒身旁的萧沐，“尽力配合我，见机行事。”跟着大踏步走进去。
一入祠堂，十三姑的戒尺立刻劈在白秋练的腿窝，她吃痛跪地。
萧沐上前想扶，却被白秋练的祖父和哥哥阻拦，“将军未归族，逍遥侯府的规矩还是得守的。”
“白秋练，你可知错！”太夫人自坐正中央，愤愤将手里的茶水砸在桌面上，“你便说说，侯府这么多年到底是哪里亏待你，让你顶着自己甚至全族人的性命帮一个外人讨恩裳，你想过龙颜一怒的后果吗？如今你做错事，在祠堂之上，竟还敢直着身板，这便是你认错的态度？”
十三姑的戒尺打在白秋练的脊柱上，一下又一下，“快拜！”
然而，白秋练却咬牙挺着，“无错为何要拜？”再说，那祠堂上的人同她半分关系也没有，她长这么大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跪过，今天来这侯府却跪了一天，真真憋屈。
“无错？！”太夫人气得脸发紫。
白秋练冷哼一声，“逍遥侯府的家规是要顶天立地做人，当年我母亲嫁入这里你们便违背了此家规，到了我夫君身上更是如此，你们当初如何对他的你们不记得我可记得，如今他功业在身你们就想攀关系讨好处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！你们想要善缘也需得先种善因，老天是长眼睛的，不会庇护无德之人。”
“反了，反了，真真是反了！”十三姑又狠狠打了几下，见白秋练岿然不动，忙道：“祖母，我瞧这冥顽不灵的货色，不动板子是不成了！”
太夫人见状，知道劝是劝不得了，干脆心一横，“好，白秋练，你既然非要归族不可，那你们俩便按家规各受一百板子，只要能活着，我放你们走。”
逍遥侯府的板子，那可不是十三姑挠痒痒的几下戒尺，成年男子都可能没了性命，何况她。
太夫人见白秋练不说话，自以为压制了她，洋洋自得地呷一口茶。
怎料，白秋练却将身子绷得更直，“夫君，你可能受得？”
萧沐推开祖父和哥哥，入祠堂同白秋练一同跪下，解开上衣露出一身的伤痕，“我萧沐从来只在战场上受过伤，也只为百姓和陛下受过伤，从未说过受不得！”
此话一出，太夫人手中茶杯当即砸落在地，众人面面相觑，连气也不敢多喘。
萧沐果真不是笨人，他是炙手可热的贵人，身上的伤为的都是家国，归族与之相比如牛毛。
他敢受，就看那位太夫人敢不敢打！
